34. 搭救与偿还
 
我在欧道明大学的最后一年非同寻常,这是我入校的第三个学年,却是我第一次当寄宿生。之前我曾多次要求住校,但“胳膊拗不过大腿”,父母始终认为住校终将引我走向发撒德(堕落)之事。直到最后一学年,因我在校职务(学生会)繁忙,不便来回奔波,其中一项重任就是担任荣誉学院会长1。以此,父母才勉强给了我长期住校的口唤(允许),而我恰好以“职务之便”选择属于自己的房间,宿舍位于学校怀赫斯特堂(Whitehurst Hall)的西南侧,伊莉莎白河(Elizabeth River)的美景尽收眼底,但相较隔壁的景观就只能甘拜下风了!但我放弃欧道明大学“第一美景房”是因其现实的供暖问题。
“第一美景房”的主人柴克是位佛教徒,而我们很快熟稔起来。柴克主修哲学,他谈吐温文尔雅,逻辑思路清晰,可以说是“冰雪净聪明,雷霆走精锐!”开学几星期后,我们就成了合比布(好朋友),还不只一次对他进行达瓦(宣教)。
有些事真是冥冥之中就已注定。大卫是哲学社社长,而柴克也参加哲学社的一些活动,一来二往他们也就熟稔起来。当我们知道彼此的交集后,便常常聚在一起。“三个女人一台戏”,而我们“三个男人三种信仰”就是一部喜剧大片。有一天,我们三个信仰不同的人在冰沙吧小聚,我提出了让我对信尔撒还耿耿于怀的最后一项教义:代赎——指尔撒为了搭救世人而献上自己生命的牺牲。我提出这点,本意是尝试继续将柴克向伊斯兰教拉近,也希望间接反驳大卫,毕竟他对我们都曾分享过福音。柴克夹在我和大卫中间,他别无所求,身为佛教徒要的是“空”。
“你看,柴克,”我故意对着冰沙说:“伊斯兰教是公平的,它没有那些所谓某个人能为你的罪孽而受苦的胡言乱语。”
“等一下!”大卫唾沫横飞地想要插话,但我制止了他。
“你才等一下呢,我还没讲完咧!根据伊斯兰教教义,我们最终都会站在真主面前得清算(审判),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罪行负责。没有人能够为我们说情,我们的伊玛尼(信仰)是我们自己的罕给(责任)。如果善行多过罪行,我们就能进天园;罪行多过善行,就会下火狱2。这样才公平合理,你了解我在说什么吗?”
柴克不紧不慢地回答:“我了解了。”
“当然,主若愿意,祂就可以凭己意赐我们百恩,因为祂是主。但真主若把人的罪归到一个无辜者身上,并为人类的罪孽代受刑罚,有罪之人却可免罪。这是万万不可行的,这算哪门子的正义?”
“你这样说有失公允!”大卫面带微笑,但却是一副随时要从桌子对面扑过来的样子。
“遇见不公平的事,心里很不好受吧?你先喝点冰沙冷静冷静,我还有一点要说。”
我们都笑了,尽管话题严肃,但也饶有趣味。在话语权转到大卫之前——显然他已累积千言万语,我希望举个最能凸显重点的例子。
“现在美国国债是多少呢,七万亿美元吗?假如我去跟布什总统说:‘嘿,我知道我们的国债多达七万亿美元,但我可以出钱还债。这里有一块钱,应该绰绰有余了吧!’你觉得布什总统会怎么回答呢?”
柴克配合的很好:“他会说你是个笨蛋。”
“没!错!”我加重每个字的声调,并用我的冰沙杯戳打大卫。
柴克要我解释清楚:“你到底要说什么?”
“我的意思是,这些信尔撒的数学学得也太差了吧。一块钱不能偿还七万亿元的债务,同样,尔撒牺牲在十字架上也不能为每个人赎罪。即使一个人可以为另一个人赎罪,但不代表一个人能成为几十亿人的古尔巴尼(赎罪祭)3。他们的救赎论4不但不公平,而且是差劲的数学。反观伊斯兰教,简单易懂,非常公平。”说罢,我洋洋得意地喝起了冰沙。
柴克望着远地,若有所思地说道:“嗯,我觉得有道理。”
大卫完全不同意,“你这完了吗?”他顽皮又半带笑意地问道。
“还没了,我刚刚开始喝呢。”
“我是说你声情并茂的‘卧尔兹(讲道)’呢!”
“现在是你的舞台了。”我再次运用自幼熟知的论证支持我反对他们的信仰立场。这些有力的论点让我信心满满,甚至有些沾沾自喜。
“纳比,你为了立论,又对我们的信仰断章取义了。”
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,但仍泰然自若道:“请继续。”
“你非常清楚,我们的教义中指出‘尔撒是主’,但当你反驳我们的信仰时,却把它排除在你的论证公式之外。真主并没有强迫‘随便某个人’为我们的罪行受苦,而是祂亲自成为了我们的古尔巴尼(赎罪祭)。我打个更合适的比方:一个儿子从父亲那里偷商品去卖,经营失利后,儿子回去向老爸道歉讨口唤(原谅)。给不给儿子口唤是父亲的权利,但只给口唤却不能解决问题,亏损的账目需要结清,这意味着必须有人承担损失。如果父亲愿意,他可以用自己的银行帐户帮儿子还债——这很公平啊。”
真主并没有强迫‘随便某个人’为我们的罪行受苦,而是祂亲自成为了我们的古尔巴尼。
“我们就是‘那儿子’,而真主就是那位父亲。我们让真主蒙受亏损却无力偿还。因祂的慈悯,祂为我们的罪过付出代价。罪的工价乃是殁,祂便为我们而牺牲,为我们还债 。”
我啜饮着冰沙,没吭声。柴克插了进来:“好吧!大卫,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。我们得罪了真神,但主有权恕饶我们;如果尔撒是主,那么尔撒就能为我们的罪付代价。”
大卫想了想说:“是,我想你也可以这么说。”
我可不信:“但这还是无法说明个人怎么能为全人类的古尔巴尼(赎罪祭)呢?”
“纳比,请注意!这不是‘随便某个人’,而是主祂自己!这不像用一块钱去抵几万亿的债务,而是用不限额度的账户去还数万亿的债!宇宙生命价值的总和远不及主的生命价值!但祂为我们所有人而牺牲,付这样的代价是绰绰有余的。”
我望着柴克,想知道他对大卫观点的回应,其实我希望得到他的支持。柴克被动地回应我的目光,好像在说:“该你了。”于是我整理了一下思绪。
“嗯,大卫,我还有一个问题。你一直在假设:如果某人犯了罪,就必须冒体(殁),我无法接受这点。”
“这是《天经》上说的,〈引支勒·罗马书〉6:235。”我很佩服大卫总能驾轻就熟地引用《天经》,但这同时也让我感到苦恼。我不太清楚伊斯兰教义的参考依据,因为我所学大多来自我的老师们,而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参考依据。因此,大卫从《天经》引经据典,更加深了我们之间的意见分歧。
“老实说,我不在乎《天经》怎么说。它完全不合理!微不足道的罪和滔天大罪都得到相同判决,这是哪门子的清算(审判)?想想看:假如你因为横穿马路被送上法庭,而前一个人被判强奸罪和杀人罪,但法官宣判你们俩都被判为死刑!暂且不论公平与否,对于那个横穿马路的人,这个打算(惩罚)简直太重、太残酷了!”
这次论辩触动了我内心深处,我知道我是罪人,我也会违背真主的旨意,而选择自己想要的而非遵守祂的诫命。但穆斯林相信,被搭救这件事取决于:行善多于作恶。所以我未曾因自己的罪而痛苦,毕竟我认为自己站在天平的正侧面。对我来说,罪不好,但不至于坏到极处。
倘若所有的罪都具毁灭性以至于下火狱,那我还有机会翻身吗?当然,安拉会怜恤我们,但《古兰经》上说,安拉不喜欢罪人,那么祂为什么还要给我恕饶呢?
而大卫一语中的,似乎看穿我的心思,他一边摇头,一边严肃地说:“纳比,你还是在以伊斯兰教的观点看待我们的信仰。《天经》教导人们:罪是如此具有毁灭性,它粉碎了人们的鲁合(灵魂)、毁灭了顿亚(世界),如同癌症逐渐侵蚀一切。这就是为什么顿亚会从全美的乐园,堕落到如今的状况。你认为真主会再允许天园被罪所污染吗?当然不会!如果天园是全美的,那么根据天园的属性就不可能有罪人在其中,一个都没有。”
但穆斯林相信,被搭救这件事取决于:行善多于作恶。所以我未曾因自己的罪而痛苦,毕竟我认为自己站在天平的正侧面。
大卫平静地笑着,安慰道:“只能托靠主的慈悯。”
“但为什么祂要赐予我们慈悯?”
“因为祂爱你。”
“为什么祂要爱我,爱一个罪人?”
“因为祂是造化了你的父亲!”大卫的话深深地打动了我!我总是听信尔撒的人称真主为“天父”,但我觉得跟我无关。只有当我试图弄明白:为什么真主会在我不配得的时候给我怜恤和慈悯时,事情才开始发生变化。
我无语凝噎,一切都已明了!难道我会质疑父亲的爱吗?自我出生,他在我耳边念邦克(宣礼)时,他就爱我——不因我做了什么,而因他是我的父亲!我从不怀疑父亲对我的爱和接纳,不因我特别值得有他的尔托福(疼爱),而因我是他的儿子!
真主真的爱我吗?祂如此慈爱?如此绝妙吗?
这似乎是我第一次与天父相遇,在我真正面对我的罪时,祂的阿兰(胸怀)与爱就更加甜美。这一位主,福音之主,非常美好。我被这个奇异的信息迷住了,而我的心思和理性展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革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