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. 预言性的梦
 
一次聚礼结束后的晚上,我们驱车从格拉斯哥(Glasgow)回都伦(Dunoon),一路上父母都有些惴惴不安。我们错过了霍利湾(Holy Loch)的渡轮,如要赶回家就须绕湾道行驶,至少得花两个半小时。尽管这种境况不是第一次,但未见过父母如此忧虑,后天是周末,父亲当不是为公务烦心。他们在前座窃窃私语着,但我和巴吉都感觉到氛围的紧张,忧虑的阴影笼罩着他们,不知什么事出了差错。
巴吉先开口:“爸爸,怎么了?”
“宝贝,你检查一下安全带和车门锁,快睡吧,都过了就寝时间了。我们就快到家了,因沙安拉(如蒙主佑)。”母亲忧心忡忡地看了父亲一眼,什么也没说。
过了一会儿,我忍不住问:“妈妈,到底怎么了?”
“乖乖,听爸爸的话。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,但父母并不打算告诉我们,当然我们也不想惹麻达(麻烦),尽管睡不着就假装睡着了。
紧张几分钟过去了,母亲转身对父亲说:“你看情况还是一样吗?”
“是啊,还是这样,事实上越来越像了!”
“我们掉头回去吧!不要再开了!”
父亲似乎正在等着母亲发号施令,他立即调头回格拉斯哥。我和巴吉知道不宜多问,压力渐去,但车里的氛围仍然紧张。
“找家酒店吧?”父亲问。
“算了吧,我们去马力克家住,他们会理解的。”
母亲的话让我感到“转危为安”,马力克是我们在寺里结识的老熟人。与西方文化不同,我叫马力克夫妻为“叔叔阿姨”,这不仅源于巴基斯坦文化的称谓文化,而且他们视我如己出。不论我乖巧懂事或顽皮捣蛋,他们都以爱待我。
叔叔家的五个孩子都是我们的合比布(好朋友),老大13岁,他是我幼时所敬畏的大哥,一想到能见他我高兴不已。此刻,我已将不顺利的回家之旅抛诸脑后了。
头次留宿在朋友家让我兴奋不已。毕竟平日里除去旅行或走亲访友,我们很少在外过夜,也没尝试过在朋友家过夜的滋味。留宿条件不因有朋友接待就行得通,而须要在母亲的可控范围。
那天晚上我们玩儿的忘乎所以:玩棋盘、看电影。等父母就寝后,我的朋友们就决定用录影机播放一部由阿诺·施瓦辛格主演的惊悚片《铁血战士》。
我说过“我的童年备受保护”,这是认真的。电影刚开始我就被吓得魂飞魄散了,即使朋友们费尽心思捉弄我,也不能把我拉回电视前。我决定上床睡觉,但那晚断断续续的梦中尽是被追捕的画面、三角瞄准点以及施瓦辛格难听的奥地利口音。起床时,我已是精疲力尽。
第二天早上,我们享用到丰盛的巴基斯坦苏格兰式早餐。母亲向阿姨致谢,待父亲和叔叔走远后,她们俩开始说悄悄话,母亲不介意我在旁边,因为她知道我昨晚没睡好,而我不舒服时就会黏着她。
阿姨望着街道郑重其事地说:“天亮了,你可以告诉我他在梦里看见了什么?”
“有些梦在白天也不好说出来。”
原来是父亲做了一个特别的梦。我们的文化看重梦境,有条《圣训》教导说:“信徒的梦具有预言性的。”1实际上,梦是普通穆斯林期望能直接听到真主说话的唯一渠道。
这种期待自有它的理由:梦境通常会成真。父亲做过许多预言性的梦,例如:他应征入伍须通过考试以定军衔,考试前夕他梦见和五个朋友置身硝烟弥漫的战场,他们须要越过远处的围墙方能安全。而父亲首个成功翻越,另一个紧随其后,其余的都以失败告终。
梦是普通穆斯林期望能直接听到真主说话的唯一渠道。
几个星期后,父亲收到考试合格的通知,无独有偶——梦里的五个朋友都参加此次考试,只有他和那位“紧随其后的朋友”通过考试。
外爷无常后不久,母亲曾反复梦到浑身湿透的外爷在门外敲门,向她求助。连续三个晚上都是这个梦境,母亲决定去外爷的坟看看。她发现外爷的坟被小动物挖了个洞,而雨季的雨水都灌进了坟里。
家族里亲戚曾做过很多预知性的梦:生病、流产、有喜、无常及其他事情。梦境不可等闲视之,尤其是那种能避免的白俩(灾难)的梦。
阿姨感受到母亲似乎需要将父亲的梦说出来,所以她又说:“我给你散个‘所得格’(以遮挡灾祸的施舍)!告诉我他梦见什么了?”
母亲听了之后就松口了:“我跟你说但请不要告诉别人,我不确定他的梦到底预言什么。两天前,他梦到我们都在车上,在一条阴暗狭窄的路上前进,道路两旁燃烧着野火。那火焰黯淡无光。他什么都看不到,当他回头看后排的巴吉和纳比时,他们却不见了!”
母亲顿住了,看着站在车旁的父亲和叔叔。此时阿姨继续追问“你怎么想呢?”
母亲答道:“求安拉恕饶!我不愿想!”
“昨晚,你们在路上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
母亲稍稍迟疑了一下:“前往都伦(Dunoon)的路漫长而又危险,白天开车也是挑战。但我们没有多想,开到半路的时候,路灯都熄灭了。那时夜色昏暗,正如那场梦境,于是我们掉头折返。不论那梦境代表什么,我想安拉已搭救了我们。”
阿姨微笑着舒了一口:“艾立哈目独吝俩习(一切颂赞全归真主)!感赞安拉!离开前我们一总做个好杜哇(祷告)吧,莫要再念这事了。你们到家后打个电话给我,让我知道大家都平安无事。”母亲笑着拥抱了阿姨,她真是一位挚友。
我们聚集车旁一起祈祷,祈求真主让我们平安而迅速地回家。平日里这些行为都是走程序,但却在那个早晨意义深刻。
我们驱车离开格拉斯哥时,我问父亲是否做了噩梦。他瞥了一眼母亲,但她什么也没说。
父亲说:“是的,儿子。”
“阿大没关系的,昨晚我也做了噩梦呢。”
父亲笑了笑:“梦境有很多形式呢,小比。”
“有什么不同呀?”
“如果是真主托给你的梦,你会明白的。”
“主经常在梦里给你说话吗?”
“是的,儿子,很多很多次。”我们关于梦境谈话到此为止,几天后父亲向安拉祈求,不要让他再做预言性的梦了。
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,从此父亲不再多梦。而我的生命却进入到一个特定期,我会花很多时间乞求真主以梦境指引我。父亲是对的,当我做的梦是由主所赐时,果然是很明显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