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. 先知的故事
 
“迟到了,快走!”这是个特殊的周六,阿大(爸爸)早已站在门口等候。
每周六是一家人最享受的时光,因我们会从都伦(Dunoon)开车到格拉斯哥(Glasgow)的清真寺,还能他乡遇故知(多数为巴基斯坦籍穆斯林)。母亲似乎只为这天而活,毕竟这是出门在外她唯一能“崭露头脚”的地方。事实夸张却又如此:穆斯林女性彼此相聚时褪去罩袍,而她们的时尚感就不再被罩住。
尽管母亲期待周六的来临,赴聚会却总是姗姗来迟。巴基斯坦文化没有西方文化中的“守时”概念,通常以社会认同为准。因太守时了会令人紧张不安,若受邀者准时出现反而会被认为无礼。假使主人为接待而在进行最后几十秒的“冲刺”,客人登门拜访无异于指责主人的待客之道。因此,客人迟到15—30分钟为宜。而父亲身上却烙刻着军人的时间观念,他期望母亲准时,但屡试屡败。父亲耳提面命般强调他一家之主的地位,而母亲则轻车熟路地抚慰了他的烦扰——这已成为周六清晨的行程之一。
这个周六是一个特殊的星期六,因为它是清真寺一年一度的“圣纪节”。其实这天并非穆罕默德的生辰,而是穆斯林择日以纪念先知。
穆斯林以先知一生为其效法,他们努力学习经典并以能情境化地引经据典为荣。所以穆斯林均从《先知传》1及《圣训》中习得相关事迹,但他们几乎从未亲自读过这些典籍,多是在清真寺的卧尔兹(讲道)里得知。
由此可见,清真寺于穆斯林的宗教生活和社会生活都举足轻重。
但我们还是迟到了。
“快! 快点!”
清晨的作息于我们按部就班:晨礼,梳洗打扮,早餐等。通常她会大叫:“我好了!”但其实才擦好粉底,没涂口红……这周六,因她“体贴” 地带上了口红,我们才能很快上路。从都伦到格拉斯哥必须经过霍利湾(Holy Loch)——冷战时期美国海军在英国的战略导弹潜艇的驻泊点,那时我尚未知晓,阿大实际上是负责潜水艇修护与安全的军官。我只记得两艘载客渡轮(红色小渡轮、黑色大渡轮),尤其是黑色渡轮上有休息室,还提供奶酪三明治。当我们上渡轮时,父母就已不再拌嘴。
这天他们决定留在车上,帮我们复习“圣纪日”的问答。母亲提问,我和巴吉竞答。
“穆圣生于何时、何地?”
“公元570年,生于麦加。”
“很好!他的父亲是谁?”
“阿卜杜拉,但他在穆圣出生前就口唤2(去世)了。”
“那他母亲呢?”
“阿米娜,她在穆圣6岁时无常。”
“那后来是谁照顾穆圣?”
“他的袓父阿卜杜·穆塔里布,但照顾穆圣两年后无常。”
“后来呢?”
“他的叔叔艾布·塔里布照顾穆圣直到他长大,之后才归真(去世)的。”
这都是对青少年教门教导上的例行公事,家长常以孩子背诵宗教常识为傲,我父母也不例外。
“接下来这道题比较难,请说出穆圣母亲还在时,他都遭遇了什么事?”
巴吉答:“有一天,穆圣正和孩子们玩儿着,两个天使从天而降并剖开他的胸部。孩子们误以为天使是镇尼(精灵)3,都被吓跑了。天使们把穆圣的心脏拿出来洁净到发光,然后再把心脏装回去,就离开了。” 4
“娃娃,你好棒!”(巴吉的昵称意为“洋娃娃”),“该你了,纳比!穆圣的第一任妻子是谁?他们为什么结婚?”
这题太简单了。“穆圣的第一任妻子是赫蒂彻。她是个富有的寡妇,那时穆圣是个商人,在她手下干活。赫蒂彻看他擅长做生意,也看到他在金钱上很诚实,所以她主动提出嫁给他。”
“那时他们多大呢?”
“穆圣25岁,赫蒂彻40岁。”
“很好,这问题可能还难不倒你。下一题,穆圣怎么发现自己是先知呢?”
“有一天,他在洞穴里做礼拜……”
父亲打断我说:“那洞穴的名字是什么?”
“‘希拉山洞’,他正在礼拜时,一位天使来到他面前说:‘你宣读吧!’但穆圣说自己不会宣读,天使三次提出要求,后来给了穆圣第一句《古兰经》经文。”
“很好,哪个索尔(章)呢?”
这个问题比想象中难,我和巴吉都不知道。毕竟《古兰经》不以经文出现的先后顺序编纂,而这个问题也不曾单独出现在我们所读过的书里,因此我们没有特别留心。
“没关系,别担心。如果今天有人问你们,要记得是第九十六章〈血块章〉。”
“亲爱的,不会有人问他们是哪一个索尔吧?”父亲说。
但母亲并不赞成:“所以你的意思是,洞穴名字比章节题名重要?那接下来换当家的爸爸问问题吧!”
“好啊,换我来。孩子们,谁第一个接受穆圣是先知?”
“他的妻子赫蒂彻。”
“男人之中,谁最早相信?”
“穆圣的索哈白(伙伴),艾布·伯克尔。”
“艾布·伯克尔有什么特别的事迹呢?”
“穆圣无常后,他成了第一任哈里发(代治者)。”这是逊尼派5和什叶派6相左之处,但当时巴吉和我也未可知。
“好,谁是第一个接受伊斯兰的孩子?”
“穆圣的堂弟阿里(即阿里·本·阿比·塔利卜)。”
“阿里有什么特别之处?”
“他是第四任哈里发。”
“大部分麦加人怎么看待伊斯兰教呢?”
“他们亏害穆斯林,并持续侮辱、攻击他们好多年。”
“结果呢?”
“逼得穆圣逃到麦地那。”
渡轮即将停靠码头,海浪连续拍打着船身如同父亲接二连三的发问。突然间,父亲沉默着似乎在酝酿情绪,他几近懊恼地呢喃着:“小比,详细地告诉我穆圣打的第一场战役是什么?”
“拜德尔战役,那时麦加人前往麦地那攻击穆民们,企图消灭他们。麦加人带领1000多人马,但穆斯林只有313人,并且没有几副盔甲可以用,连马都很少。”
“谁赢了?”
“当然是我们!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我们更厉害!”
“不!孩子,麦加人在各方面都占尽上风,我们赢是因为安拉相助。我们理应必输无疑,穆圣也会被杀, 真主庇护!真主总是襄助穆斯林,因为我们是祂的人。孩子,还有哪些战役发生在麦地那?”
“伍侯德战役和壕沟战役。”但巴吉轻松的语气与如此凝重的战役不太相符。
“为什么穆斯林要打这几场仗?我们攻击了任何人吗?”
“没有,阿大(爸爸)。穆民们只为自卫而战,是麦加人首先攻击了穆斯林。”
“穆斯林怎么阻止麦加人的?”
“他们征服了麦加。”
“哪里曾预言过这件事情呢?”
我打断道:“在《天经》中的〈讨拉特·申命记〉里7!”
伊斯兰辩论学文献有诸多记录《天经》中所谓‘关于穆罕默德的预言’,并且我为之着迷。不知为何我特别喜欢说“申命记”这个词。
“最后一个问题。穆圣征服麦加后做了什么事?”
“他放赦了所有麦加人。”
“是的……”父亲声音渐弱,兴许他在构思一个慷慨激昂的总结。父亲热衷于教下(教门)事宜,哪怕无人之际,他也自说自话,我亦对这种“偶发性事件”习以为常。
“是的,他恕赦了所有人——这些人不但杀害穆圣的妻子、叔叔,还亏害穆民、欺负弱小。即使穆圣处决他们也是活该!可他没有那样做,他真是‘安拉的慈悯’的化身啊!”
父亲凝视着地平线,他的话语意味深长,令我们对穆圣敬佩有加。
“那天很多麦加人见识到了穆圣的慈悯,他们也不由得感赞伊斯俩目(伊斯兰),甚至阿拉伯世界也敬畏穆圣,全体皈依了伊斯兰教。安拉的信息太吸引人了,因此穆斯林帝国迅速扩张:从西班牙到印度,伊斯兰文明曾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文明之一,西方文明处于黑暗的时候,却是伊斯兰文明的黄金时代。”
“西方文明受益于伊斯兰教,例如科学、医学、数学、哲学……穆斯林在这些领域影响很大, 我们现在还能找到相关阿语资料(如:代数和炼金术),可惜的是西方文明征服了阿拉伯世界后,一切都被毁了:阿林(学者)们被杀、图书馆被烧、城市被毁。中世纪西班牙宗教法庭就是基督徒亏害穆斯林的证据!”
“为什么他们要那样做呢?”我大声问到,“他们为什么不听尔撒圣人8的话呢?”
“儿子,他们早就不听从尔撒圣人了,信《天经》的人把尔撒当做神明,犯了‘以物配主(认被造之物为主)’的大罪!这既让尔撒难堪又亵渎安拉的行为!真主派遣穆圣为人类最后一位使者并默示《古兰经》,就是为了透过先知传达准确的信息:阿丹(亚当)、易卜拉欣(亚伯拉罕)、易斯玛仪(以实玛利)、伊斯哈格(以撒)、穆萨(摩西)、达伍德(大卫)、伊勒雅斯(以利亚)9……都负责传信给老百姓们。起初,人们接受先知的信息,但他们的后代破坏了这些信息,好比光失去了光源而进入黑暗,因此我们不能相信《天经》。只有《古兰经》是全美的,伊斯兰是永存的。安拉会守护这信息直到所有人皈依伊斯兰教。那一天就是审判日,更是伊斯兰教的得胜日。”
父亲对教门的热衷感人肺腑,我们不由自主地陶醉在这美好的全球伊斯兰化愿景之中。那时,我还不知“和平得胜”不过是护教和宿命的浪漫诠释罢了。
不多时,母亲就把我们拉回到了现实。“亲爱的,再过几分钟就到清真寺了,我们准备一下吧。”时间仿佛静止了,我甚至未察觉已下渡轮。我喜欢聊教门并为之着迷:《古兰经》、 安拉、穆罕默德、时间、地点、人物……甚至尔撒和《天经》也让我津津有味。那时的我坚认:万物非主,唯有真主;穆罕默德,主的使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