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6. 教会中的穆斯林

 


母亲在门口迎接我们回家,她很好奇聚会进行得如何。我简短地汇报了聚会里的谈话内容,并强调我们已经传达了重点。由于父亲不愿意多说,我又急着想离开客厅,况且我猜母亲可能不相信我说的话。一有机会,我就上楼回房间了。

二楼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房间本来设计为更衣室或洗衣间,但父亲请建筑商把它扩建成一个卧室大小的房间,这房间后来成了书房,墙面摆设了成排的书架,每个书架都摆满了书。每当我要研读宗教文献时,我就会去书架上取几本适合的书,然后坐在趴在地上开始阅读,这是我的消遣方式之一。

但那天我去书房并不为取乐,我肩负使命,为了处理我感性与理性之间的撕扯。我从书架上抽出几本关于尔撒的文献,几乎都是穆斯林作家或学者撰写的。我开始系统性地筛选文献,以寻找史料回应刚刚听到的信息(指尔撒被钉十字架)。突然间我生平第一次注意到:父亲书架上有关尔撒生平的书都具争议性。它们都是先定结论,而后再找到支持它们立场的字句,最后才提出论点。正如盖瑞所指的“父亲论证中的问题”,这样做既缺乏学术上的严谨也有失公允。这些书没有处理对立意见,导致它们的论据未经检验,甚至不堪一击。

尽管我多次注意到我们的论证站不住脚,但现在我确信是因方法论不够完善的缘故。东方作家可以用激情澎湃的论点而打动人心,但西方作家的思维更具系统性和逻辑性,因此产生出色的辩驳与中立的姿态。若我用西方的方法论搭配东方的激情,我就能设计出最可靠且最站得住脚的论点。

我想是时候采取更有系统性的方法论了,但不知道从何而起,这时大卫的电话来了。

“纳比!”大卫很开心,“你觉得我们的谈话怎么样?”

“我还在消化中,我觉得我应该学点儿方法论。”

“是吗?怎么学?”

“我不知道,你有什么建议吗?”

“其实有呢!我注意到你不想在我们谈话结束后离开,所以我问麦克和盖瑞是否能再抽出时间跟你讨论。正好他们打算明天在家吃午饭,而且他们不介意我们一起加入!明天盖瑞会到教会担任客座讲师,结束后就会回家。你要不要参加?你可以请教他们有关历史研究法的各种问题,而且……”

“哇,等一下,”我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:“你要我跟你们一起去参加礼拜吗?”

“如果你愿意的话。”

“那我要怎么跟父母交代啊?”

“什么意思?”

我试着让他明白:“你觉得我爸妈会同意我跟你去教会?并且支持我可以再跟麦克和盖瑞聊聊?我想经过昨天的谈话后,他们不可能答应的!”

“把你的拇指从嘴里拿出来吧!再长出点儿男人的胸毛!兄弟,坦白告诉他们你已经是成人了!”

我气急败坏地叹了口气:“你不懂,事情比你想象得复杂多了。”

对父母而言,我和麦克、盖瑞再度会面表示:我已开始在自己生命中赋予麦克和盖瑞权威,尤其是没和父亲同去更能表达这种权位上的改变!但我又不能和父亲一起参加,因为他在场会让我无法畅所欲言。

再度会面表示:我已开始在自己生命中赋予麦克和盖瑞权威。

我不想给他们不必要的担心,但又不想给他们拒绝我的机会。所以我决定跟父母说我跟大卫出去玩儿,这是事实却并非全部。之后的几年,为了更超然的美德:更高利益,获得真理,我调整道德罗盘在完全真理和部分真理之间来回航行。我从来不爱这么做,但不这么做的话会让我进退维谷。

第二天我先到大卫家,而后他载我去一个名为“校园影响力”的大学教会。这对我来说是个全新的体验:他们有“敬拜队”表演1;幽默的通告;暂休间大家彼此“强制性”认识;然后又有传递乜帖(奉献)箱2等等之事。

虽然我以前从没接触过这种活动,但在我看来这一切都是那么没看守(宗教品行)。礼拜本是属于人与主之间庄严、参悟的时间,然而这些人却敲锣打鼓地要乜帖。清真寺不许任何人在礼拜者前面站立,这样大家才能专心礼拜。但这儿居然有女孩子在礼拜时站在台上蹦蹦跳跳,简直就是亵渎神明!

这种礼拜方式让我坐立难安,心中亦是五味杂陈。若这就是跟随尔撒之人的礼拜方式,那我宁可不要!于我而言卧尔兹(讲道)才是重点,盖瑞的主题是“艾泽力(永恒)的光阴”。他提到:史实能证明尔撒的复生并且影响深远,尔撒的复生意味着人的生命不会随着入土而结束,我们是有阿黑热提(后世)的!这是个好消息,但也警醒人阿黑热提的光景。

若这就是跟随尔撒之人的礼拜方式,那我宁可不要!

据盖瑞所言,尔撒的复生回答了关于阿黑热提的问题,也表示尔撒的信息是真的。并由此得知,如果相信尔撒是我们的搭救者,就能进占乃提(天园)。而这一点恰恰就是我的穆斯林思维与盖瑞所讲的争论之处,是的,我们也相信“主赐永生,肉身无常,鲁合(灵魂)不灭”的真理,即便尔撒真从坟中复生也不见得会使这个信仰的一切成为真理。

教会礼拜结束后,我们去了一家叫“麦斯”(The Max)的餐厅吃饭,吃沙拉时我提出了这个观点。

“盖瑞,就算尔撒从坟里复活是真的,但那并不表示大家必须接受他为麦西哈(救世主)吧?那只代表他从坟中复生而已。”

“是的,但你得面对首要问题——为什么?为什么他会归真在十字架上?为什么他又复生?”盖瑞稍作暂停让我思考,然后接着说,“此外,你必须面对事实,显然尔撒所说的是真相。”

“什么真相?”我放下刀叉。

“他具有神性。”

“等一下,这完全是两回事,我不认为尔撒自称为主。”

盖瑞点头示意,“有道理,但你至少同意:如果尔撒从坟里复生,那就是真主认可尔撒的印证。”

“是的,我本来就相信真主认可了尔撒的呼求。”

大卫打断道:“纳比,昨天你说想要学习方法论,其实你希望能更客观地研究和论证吧?”

“当然。”

“那么‘我已相信某人某事’并不是继续相信的好理由。你需要更好的理由——那就是建立于客观事实上的论证。如果复生真的发生,我们就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真主认可了尔撒。这就是‘方法论’的有效运用。”

我对盖瑞说:“好的,我知道了,但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呢?”

而大卫接话道:“意味着你必须亲自研究‘尔撒是否自称为主’。”

“好,我想那么做,但我从哪儿入手呢?主要问题在于:我如何才能更客观地调查这件事呢?我又该如何利用方法论呢?”

一直在侧聆听的麦克说道:“其实我正在写一本书,盖瑞和我将合作出版,我们旨在说明尔撒复生及相关问题3。历史学家的研究有其严格的标准和方法,他们的系统方法称为‘历史研究法4’。”麦克开始列举历史研究法的一些基本标准,例如:多重认证准则5,以及早期证据标准6。我开始注意到,历史研究法主要追求的是公平与谨慎,以及运用共识常识7

麦克提出最后一点来总结谈话:“纳比,最要紧的是你所做的研究要前后一致,你必须研读争论的两面。论证测试前,不要否定任何理论,而是检视哪种论点更为有理有据,更为全面立体,哪些论点与主题环环相扣。基本上,这是我们用来找出对历史最合理的解释方法。”

我问道:“最合理的解释?”这个名词引发了我的好奇心。

“是的,这是研究历史的意义所在。因为总会不断出现相互争鸣的理论,没有任何一个理论能将过去的历史完美无缺地诠释。但通常会出现最合理的解释,甚至有时远超其他解释。就‘尔撒的牺牲’及相关事件来看,最合理解释就是‘尔撒归真后又复生了’,而其他理论只能望其项背。”

“如果我们能确定尔撒自称为主,因被钉十字架而归真,并从坟中复生,就证明跟随尔撒是正确的!”

我的大脑应接不暇,思考着如何运用历史研究法:“好,我明白了,我要这么做:在历史长河中去研究信尔撒和伊斯兰教的主要论题,这样才能确定哪个宗教更为真实。所以,请告诉我你们是否同意这点:通过历史研究,如果我们能确定尔撒自称为主,因被钉十字架而归真,并从坟中复生,就证明跟随尔撒是正确的!”

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地点头。

我接着又说:“但如果我们能确定尔撒没有自称为主,没有在十字架上归真,没有从坟中复生,那我有理由证明你们的信仰是假的!你们同意吗?”

大卫澄清我的问题:“你的意思是:如果这三个论题都是假的才能推翻我们的信仰?”

我摇摇头:“不,只要任何一个论题不具说服力,就可辨真伪了。举例来说:尔撒自称是主却无常在十字架上又怎样?许多自称是主的人后来都无常了,倘若尔撒能复生,就另当别论。”

谈到这里,盖瑞问道:“昨天我们谈到尔撒在十字架上遇难的事,你认为这个论点理由充分吗?”

我说:“至少我现在认同!我现在想致力于研究尔撒的复生与神性。也许我以后会重新检视尔撒在十字架上无常的议题。”

麦克笑着说:“我很高兴你认真寻求自己的信仰。大多数人只听从父母的教导,或随波逐流,或变本加厉……纳比,你让我看到了希望!很高兴认识你!”

我也对他报之以笑,麦克和盖瑞都是好人。他们没有强迫我信什么,也没有因为我是一个“穆斯林男孩”而把我当成局外人。实际上我跟他们一样,都是一群全心全意寻求真主和真理的人。

我终于找到了追寻的方向:研究尔撒的牺牲、他的神性及复生的史料。如果这三点有理有据,那信奉尔撒就是对的,反之亦然。至于其他因素,例如:我对教会礼拜形式的个人意见就无关紧要了。

用完午餐后,我们彼此道别回家。一年多后,有位大名鼎鼎的穆斯林辩论家来到了我们这个城市,我有了再次见到盖瑞和麦克的色拜布(机遇),那位辩论家将在数百名听众前辩论有关尔撒复生的议题。

至於穆斯林辩论家的对手是谁?居然就是我的新朋友——麦克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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